◆邊邊角角棒球論壇◆

綜觀這次轉檯球員賠款贖身事件，國內各大媒體的應對態度與言論立場，大抵上與這則特稿的精神並無二致。也就是說，在面臨「聯盟、轉檯球員、球迷」這道三角習題，必須選邊站勾答案時，絕大多數媒體的選擇都是向聯盟這隻獨大又獨裁的怪獸繳械輸誠，在「職棒大和局」這個神聖而不可侵犯的道德圖騰壓迫下，不約而同地揚棄手中的千秋之筆，怠忽了無冕王「挖掘真相、捍衛真理」的天職！

其實，從聯盟當局於年前釋放出「你繳錢、我解禁」的空氣開始，就已不難嗅出媒體向當權者低頭的詭異氣氛。除了幾乎一面倒地對聯盟「大赦天下」的舉動表示肯定之外，報導的重點全繞著「回饋金額多寡、稅前還是稅後」等枝微末節打轉，既看不見有誰對這項政策的動機與合理性提出質疑或批判，也聽不到有誰對這筆龐大金額究竟將流向何方發出監督的聲音。相較於這些媒體平日對政治疑雲的窮追猛打，以及對朝野言行的錙銖必較，不禁令人懷疑：他們大無畏的正義感與勇往直前的衝勁跑到哪裡去了？

其次，在「平衡報導」的新聞規範上，媒體也做了一次錯誤的示範。攤開這段期間的報紙，除了蜻蜓點水般地交代一下轉檯球員「感謝聯盟大恩大德」之類的官方說法外，沒有人肯花心思去細探呂明賜、洪一中等人內心深處真正的想法與轉折，至於「三角習題」中的球迷心情與民意歸向，更是徹頭徹尾地被「消音禁播」了！

為什麼我們的媒體工作者，在面臨如此重大且具爭議性的新聞事件時，寧願禁錮手握的新聞自由、拋棄肩負的新聞倫理，向有權有勢者靠攏呢？說穿了，就是「新聞競爭」的毒素在作祟。為了確保新聞的來源不致中斷，也為了避免觸犯「眾人皆有我獨無」的「獨漏」重罪（這是記者的「唯一死刑」），大家只好拚命討好「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聯盟要員，深怕哪天不小心得罪了某位大哥，惹得他對你老大不爽，寧願把消息放給別人，偏偏就是不肯分你一杯羹，第二天報紙上架，獨家新聞沒有、獨漏倒是不少，這種責任誰扛得起？

於是乎，上自球團領隊經理、下至聯盟大小幹部，都成了媒體籠絡情感、攀附交情的對象，而聯盟當局既已「恢復中華、君臨天下」，更是有恃無恐地在有意無意間成了操控媒體的大黑手，「整肅」不聽話的媒體或許還談不上，但搞搞「監看」媒體的小動作倒是不無可能，看看報導內容是否「效忠領袖」，若有人膽敢鼓吹「違抗聖旨」的不當言論，就把你打成不友善的反對黨，從此不給你好臉色看。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下，原本應該扮演監督者角色的媒體，不但不敢善盡職責，反倒來了個主客易位、乾坤大挪移，搖身變成被聯盟監督的對象，寧不怪哉？

遙想當年兩聯盟對立時期，雖說彼此的惡鬥虛耗了不少棒壇的資源，但是不容否認的是，透過兩軍的攻防交鋒，許多制度的弊端與環境的缺憾一一浮現，各大媒體至少還披露了不少針砭時局甚至痛批當政者的聲浪，如今戰鼓止息、天下太平了，這些逆耳的諍言竟也在大和解的咖啡中溶解殆盡！沒錯，百家爭鳴固然可能令聯盟高官輾轉難眠，但是「一言堂」式的歌功頌德、粉飾太平，難道真的就可以令咱的職棒前途高枕無憂嗎？

且讓我們再聽聽另一位資深體育記者在報端上的說法：「吳復連等四人以行動表白心意，以智慧化解過去的誤會，是棒球人成熟的做法，也是國內職棒之福。」對照前述「大家為了棒球好，再大的恨也可化解」的論點，我們又發現了媒體圈的另一重大危機：部份記者正逐漸失去獨立思考與自我反省的能力，成了被聯盟牽著鼻子走的御用工具，拿香跟拜、窘態畢現！

試問：轉檯球員為了謀得一介教練職位而被迫發表言不由衷的道歉聲明，算是哪門子「表白心意的行動」？而聯盟一切向錢看、用台幣遮掩積弊的庸俗心態，談得上是「以智慧化解誤會的成熟做法」嗎？一切立論皆從揣摩聯盟上意的角度出發，客觀性何在？一句「為了棒球好」，結局竟是「專業隨便拋」，公理又何在？看來，媒體本身既沒有能力開發議題，也欠缺從議題中深耕勤掘甚至另闢蹊徑的企圖心，只得束手讓聯盟操控所有議題，見諸報端的當然是公正性蕩然無存的片面報導與深度廣度俱無的媚俗分析！

經過這次「不握手而言和」的轉檯球員事件之後，台灣職棒圈的新權力結構與媒體生態正呼之欲出：在聯盟這廂，由於競爭對手已被鬥垮並就地整編，在享受絕對的權力後開始走向獨裁與極權之路，當它發現媒體竟可以輕易擺平之後，便食髓知味地無視於球迷的聲聲呼喚，企圖玩弄媒體於股掌之間，搞起一手遮天的專制把戲；而在媒體那廂，更因為新聞競爭的壓力與缺乏自覺的反省力，導致新聞專業日益淪喪，當它驚覺若不緊抱聯盟大腿，自己的生存空間便會橫遭擠壓之際，當然會將讀者的需求拋諸腦後，變本加厲地遂行「聯盟餵什麼，我就吃什麼」的投降計畫！

剖析至此，我們赫然領悟：原來，聯盟正一心一意地「挾媒體以令球迷」，而媒體也亦步亦趨地「親聯盟以欺讀者」，兩者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生命共同體暨共犯結構！而不管你是球迷或只是個單純的讀者，接收到的資訊也將倒退至「政令宣導、聯盟至上」的封建時代！更諷刺的是，當大家高喊著「政黨退出媒體」時，另一隻「一黨獨大」的魔掌正逐漸染指媒體的體育版面，隨著棒球熱的不斷加溫，它的侵略版圖勢必會不斷擴大，而球迷大眾的閱聽權利也將隨之日漸萎縮，這難道會是「國內職棒之福」嗎？

幸好，棒球之所以可愛，就在於它的不可預知性與逆轉戰局的無限可能，只要你我觀念轉個彎，職棒前景依然大有可為。如果大家真的「為了棒球好」，而不是和稀泥地「一切算了吧」，就應該勇敢站出來，把手中那只「權力、欲望、貪婪、自私」的魔戒扔入火焰中──聯盟主事者閉上教唆媒體的嘴巴，側耳傾聽球員與球迷的心聲，媒體從業員止住諂媚聯盟的腳步，伸出雙手擁抱專業與真相──一旦共犯結構崩潰瓦解，職棒的中土世界必回歸自由平等，而當一切步入正軌，萬千球迷心中的王者──棒球之魂，終將再現！

本文原載於TaiwanNews 2004.2.12~2.25第120期（鄭浩／邊邊角角棒球論壇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