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載於印刻文學生活誌 63期 2008/11/1(陳彧馨/邊邊角角棒球論壇成員)
「我一直沒有問你,後來有跟那個傻傻的男孩在一起嗎?」

「傻傻的男孩?」

「在球場那個的呀。拼命跑到球場,還帶了一票啦啦隊的那個。」

「他啊。」

走在寬闊的忠誠路,以我的年資來說算是新建的天母球場就在身旁,舊日回憶依稀浮現,彷彿又回到青春吶喊的球場,聽著模糊廣播聲一遍遍傳呼我的名……

那一次我錯過了。

跟好久沒見的老學長約在天母。沒有特意找什麼精巧地方,就是連鎖速食店附帶開設的咖啡館。老實說,咖啡還不差。大片落地明亮窗戶往外望去,就是種滿欒樹的忠誠路口,大雨剛過,濕淋淋的路面映照著正透臉的陽光,烙下一個個光點。

聊完了工作、感情進度、舊時老友各歸何處,重逢的歡聚差不多就停歇,屬於阿拉比卡的時光暫時凝結,我們把頭埋進咖啡裡,各自擁著屬於自己青春年少的光華。

「去走走。天母球場不就在附近?」「你還看棒球嗎?」

「看啊。不過不大看職棒了。」

「我們一起看棒球的時候,中職要比什麼大聯盟好看多了,不過我現在也是熬夜看大聯盟一員,哈。」從老學長變成老球迷的人這樣說。

「對了,你後來到底有沒有跟那個傻男孩在一起?」

剛進大學不久,就被大學長拉著去看棒球。從完全不懂,逐步成為兄弟象的支持者,然後進階成不肯錯過任何一場的龍象大戰、徹底迷戀球場氛圍的球迷。不管是期中考前還是學期報告截止日,只要兄弟有賽事,人就會出現在台北棒球場。

差不多是這種程度。

不過知道我是球迷,特別是兄弟球迷的人還是少數。豆蔻年華的傳播學院女孩,總要故作點氣質,長髮長裙巧笑倩兮才是。如果跟扔雞蛋汽水瓶的瘋狂球迷搭上邊,努力營造的形象大約會摔成片片。

棒球因此一直是放學後的秘密,下課後的變身。有賽事的當天長髮會隨便挽起藏在棒球帽下,裙裝換成短褲的俐落,文靜的臉孔會做好嘶吼的準備,一場場每每比球員還要激動的莫名奇妙中總是大汗淋漓,當然更沒有什麼少女香氣。

「我就不信會有什麼人敢追妳。」早就明瞭假氣質下我真實面貌的大學長老是這樣說,然後繼續對著球場裡精彩演繹的球員大喊亂叫。都要等到中場休息,才有時間拿起飲料罐潤潤喉嚨、息息嗓子。

「我聽到廣播叫你的名字欸!」中場休息時,學長邊側著耳朵做出一臉怪樣,邊對著熱鬧過後腦袋放空中的我說。

「找我?不可能,又沒人知道我在這。」而且我什麼也沒聽到。

「是嗎?廣播兩次,是你的名字唷。」

然而球賽開始,我繼續掉進兄弟象的激情,其他的可沒有空管,當自己已經置身在巨大熱情中時,旁的什麼實在不容易進入腦子。

當天賽事延長到十一局才結束,順著人潮,激情未退的兩人帶著滿身疲憊走向停在邊門的摩托車。

「妳果然聽到了!」極端吵雜中爆出一聲球場裡才聽得見的高昂,越過人群,直接命中。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知道這一聲大喝是專給我的。抬起頭,不遠處有個人影急匆匆從機車上跳下,正往我的方向跑來。「遠遠就看到妳了,我就知道妳有聽到!」

擁擠的人潮、奔騰的情緒、喧嘩的鬧語,突然全靜了下來,對我。

球場的表演剛結束,另一個舞台在球場外展開。男主角是激動而且興奮的同社團男孩、配角是努力忍著不爆笑出聲的大學長,場佈拿著一排機車大燈照人刺眼,那些是男孩同寢室啦啦隊成員,舞台上萬事齊備,車燈照耀得身為女主角的我無所遁形。破舊球鞋、運動短褲、脂粉不施,隨便紥起的馬尾,噢,還有一身汗與不知所措……

困窘非常。

「學弟,好好送她回家喔!」學長以十分放心的姿態護著我上了彼台摩托車。
「喂!你自己要加油囉!」啦啦隊成員大聲招呼著也呼嘯而去。

「我送妳回家。」男孩小聲地說。「妳手要抓緊我的腰喔,不然不安全。」

摩托車緩緩駛在敦化南路上,我始終與男孩保持一定距離,一面擔心著球場留下的激情汗水並不好聞、一面苦惱實在糟糕的凌亂外貌。

「妳知道我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妳嗎?就是偷偷聽到你和學長聊棒球的時候,那時候你的眼睛發亮,跟平時完全不一樣。我就是這樣開始打聽妳的棒球愛好,今天在長堤看到妳和學長的裝扮,就知道一定是來看棒球了,我本來想買票,都買不到了,只好托人進場廣播,很傻對不對?也不知道你聽到沒……」

男孩在林蔭大道上絮絮叨叨,夜裡台北車流稀少,晚風撲面而來,我僵硬的肌肉在不知不覺間也慢慢放軟了。

「所以你知道我喜歡兄弟象?」

「知道啊,因為妳,我也喜歡兄弟象了。」

機車後照鏡的反射裡,男孩的臉一點點地紅了。

「所以你們後來到底有沒有在一起呀?」老學長沒放棄地追問。

「球場到了欸,進去看看吧?」

「多少年了,還不肯講?」

「講什麼嘛,你不想想後來我可有和你再去看棒球過?」

「啊!也是。」

那麼,那一次也許不能說錯過,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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