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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載於印刻文學生活誌 93期 2011/5/1

「我達達的剁肉聲是無奈的正確,我不是不想,卻終究不行。」小以故做憤青的名言抄自鄭愁予,刀起刀落,利索的很。

 

也許,我的夢想曾經跟你一樣,想望自己是鏡頭前的那員猛將,一棒敲出全壘打,而且還是滿壘那種,藉著我神來一筆,一棒敲昏對手,球隊士氣大振,一路過關斬將,一一力剋美國各區及各國代表隊,以遠東地區代表隊的資格,帶著冠軍錦旗凱旋而歸,搭著國軍支援的吉普車遊行台北市,高樓上有人灑落無數小紙片,享受萬人空巷的榮耀,最終踏進總統府,讓老蔣或小蔣摸摸頭,還跟他們排排坐來張大合照。

 

這一切,對過往那年代,以金龍、七虎、立德、府城….為名的二十多名隊職員以外的所有人,都是痴心妄想,但,我曾經那麼認真的想像,或者說,我們幾個國小同班同學,曾經一起有過這樣的美夢。

 

敢夢,是因為我們以為自己的球技真的不賴,幾乎每個禮拜六日都抽空打球練球,單挑其他班過其他學校的戰績也算是嚇嚇叫,贏球的獎賞是一打汽水,我們肚裡的二氧化碳,絕對是所有認識的同學中最飽漲的。

 

小以,是咱們跨班際聯盟最智慧的投手。之所以稱為「跨班際聯盟」,乃因他在各班以棒球為主要運動的同學眼中,是中山國小第一把交椅,放眼北高雄也難出其右的不世英才!

 

個子不算高的小以,粗粗壯壯的早熟身體,展現在球技上是凌厲變化球而叫對手難以招架。以現代術語來定義,他的球種有速球、伸卡球和滑球,和王建民的路數差不多,所以只要由他主投那場,打者被三振是家常便飯,擊出軟弱滾地球被封殺在一壘前是每局的必然,對手打擊率超低,我們贏球的機率超高。曾有對手提出限制他投球局數的賤招,或故意講些八卦斐言刺激他,想讓他因此亂了身手,但定力夠強的他反而越投越讓對方心虛,也就越打越爛,對手的干擾戰術從來沒有得逞過。

 

我們很喜歡去小以家,因為以媽的料理手藝跟各家的媽媽一比,是天地般的差異。熟識他的同學往往因為想一嘗以媽的手藝提前到他家集合,寫功課也是個好理由,「順道」被叫去餐桌吃飯,順道當了以媽的臨時兒子,偶爾的叛變自己媽媽,換得C/P值頗高的快樂,這種樂不體驗的話,是種罪過。

 

第二張王牌是小黃,小黃是特立獨行的傢伙,全家人都是大高個,當大夥還沒真正發育,身高普遍在一百四五十公分徘徊,他卻已拔到了超過一百七,鶴立雞群的個頭,讓他的球威渾然天成,球速超快讓打擊者面對一個大紅中竟然向外跳開,而捕手接他的球也超受罪,手痛是最基本,漏接也屬平常,一場比賽被他的超齡演出搞到二二六六。但最麻煩是觸身球,砸在身上那痛是把孩童的淚給輕易逼出了,棒球打到這麼淚眼婆娑是有點超過了,誰也不想讓這景況一再上演。

 

火球男與暴投是孿生兄弟,一場比賽下來,爭議之多確實叫我們頭痛,於是協議好若再發生球吻便得換投。那場面超難堪的,如果硬生生將他換掉,小黃的牛脾氣一定發作,百分之八十掉頭就走,不打啦….自己把自己驅逐出場回家去了,百分之二十就搞自閉,瑟縮在一旁形同廢人,留下人數不夠的我們,結果當然是輸多勝少。同學們建議要跟小黃勸勸,叫他不要那麼意氣用事,但面對脾氣超臭的大個子,幾個推來推去,誰也不願意當那個為貓咪掛鈴鐺的笨老鼠,這個建議太爛了,寧可任他甩掉我們,寧可啞口無言!

 

人們常講造化弄人,在我的認知裡,「造化」就是---起初還搞不清楚卻被迫要大家接受的所謂「升學主義」,他的手段就是分班制度!

 

當初一塊在沙場上征戰的國小棒球鬥士,進入國中後幾乎都被編配到放牛班去了,我和少數幾個「幸運的」進了升學班。大家各自結交新朋友,玩不在一塊,交情也就淡了,淡的模式很無奈,也很強迫,強迫你成為分數奴隸,強迫你得天天面對大考小考模擬考,強迫你和被貼上「不愛唸書」標籤的他們劃清界限!這是一種難以輕忽,卻又不得不故做灑脫的年少世故,因為聯考是生活所有的一切,是升學班國中三年的唯一目標……那,放牛班呢?一直在灰色地帶持續的且惡意的被邊緣化!

 

孩子們,我說的是我的境遇…..好不容易培養出的球場革命情感,被一刀兩斷了,那些不久前玩在一起、混跡你家我家的,散發華而不實夢境但充滿童香童味的毛頭孩子們,硬是被分為兩個國度,被迫呢,因為對考試分數的服從性而有了高低位階,沒有抗拒力的孩子們,只能擁抱或唾棄升學主義,你沒有什麼立場,也因此面對扼殺童趣的劊子手,你只能配合演出,你經歷過你懂,你也只好被迫失落、被迫放棄過往!

 

造化弄人的另一個含意,就是小時候分數的多寡,其實不等於長大後正掙錢能力的高低!

 

以媽,將山東老家的美食記憶重新組合,發展出口感極佳的「桂花燒雞」,在左營眷村裡滷出了名號,這絕活傳給了小以,小時候膾炙人口的在投手丘上宰制對手的超能力,演變成在廚房裡面對一隻隻精選好雞的料理能力,一聲聲碰…碰…碰…速球碰撞手套聲,轉化為達…達…達…剁在雞肉上的美食聲響,這漂亮的轉換,讓老饕們一個個乖乖排隊買燒雞,流進口袋的孫中山,比小時候流入喉頭的汽水,還要甘甜N倍!

 

那小黃呢?乖乖聽著他虔心侍奉基督的老爸建議,去念了基督學院,個性因此徹底改造,從一個難以駕馭的壞脾氣小子,變成傳布福音的牧師,身高超過一百九,站在講台上佈施的力道也一樣渾然天成,威嚴如他,講道的效能如快速球,讓聽者沒一個逃得掉,沒一個不因此兒而服膺真理。

 

我們的夢,棒球起了頭卻沒下文,熱鬧一陣後,瞬間嘎然而止。

 

終究得回到現實,用逐漸堆積的年齡去領悟那一切,失去的不是真失去,幻滅也非真幻滅,該給你的會換個方式令你接受、令旁人驚喜,回眸一望,只見「人生」衝著我不斷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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